三分鐘的初戀







「我沒騙你吧,這裡真的很漂亮。」美娟得意的說著。

「好啦!算我輸了。可是妳怎麼會知道有這麼一個美麗的地方呢?」峻志拿出一張面紙在空中揮舞著,當作是舉白旗投降。

「你不會想知道的。」

「為什麼?」峻志不解的問。

「沒什麼。」美娟不想回答,只把目光的焦點集中在遠方泛著白色波光的海平面上。

兩人間熱鬧的氣氛突然冷卻了下來。峻志也不說話,只靜靜的陪著美娟看海,一直到白色的波光映上了夕陽的金黃。

「我以前常常和初戀男友來這裡,因為他我才知道有這個地方。」美娟忽然開口,在夕陽消失在海平面的時候。
 
「就是那個和妳交往六年,但是卻一直腳踏兩條船的人嗎?」
 
「嗯。」美娟仍然望著夕陽消失的地方。
 
「妳還會想他嗎?」
 
「不會,只是很懊惱自己在他身上浪費掉大半青春。」美娟轉頭看著峻志,說:「能談談你的初戀嗎?你以前都沒向我提起過呢。」
 
峻志裝出無辜的表情說:「那是因為妳沒問過我啊。妳真的想聽嗎?」
 
「說嘛!說嘛!人家想聽。」美娟突然又像是個小女孩。
 
「我只怕妳不相信,因為我的初戀只有三分鐘就結束了。」
 
「真的嗎?為什麼?好像很有趣呢。」
 
「一點都不有趣,只是很令人難過而已。和她是怎麼認識的我已經記不得了,我只記得是在高三時的公車上。

高中時我每天通車上下學,高三上學期的某一天,她突然闖進了我的生活,因為她使得搭公車變成了我每天最期待的事。

我們幾乎每天碰面,但是總是能找到話題聊天,和她聊天的感覺很舒服,該怎麼形容呢……對了!那感覺就像是徜徉再一大片薰衣草裡,那濃郁但不激烈的香氣能安定人的情緒,使人沒有壓力,獲得身心的解放。」
 
「看樣子她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喔!」
 
「當然。我們就這樣每天聊天,我也發覺她在我心中的地位越來越重要,我甚至會因為沒有遇到她而鬱卒一整天。」
 
「妳愛上她了。」
 
「或許吧,至少那時候的我是這麼想的。其實我並不覺得她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至少不是那種會讓我一見鍾情的,但是和她認識久了,我卻發現自己慢慢的喜歡上她。也或許我愛上的是和她聊天的那種感覺吧,像我剛才說過的,和她聊天的感覺很舒服,和她聊天我不用戴上面具,不用說一些言不及義的話,更不會只聊無意義的風花雪月,我們總是能貼近彼此的內心世界。」
 
「後來呢?你是怎麼向她告白的?又怎麼會只有三分鐘就結束呢?」
 
「我是在她生日的那天向她告白的,我還記得她的生日是十二月二十八日,剛過完聖誕節。那一天放學後,我在公車上送給她生日禮物,並且也向她表明我的心意。她當時並沒有當場拒絕我,只說給她一些時間考慮,就在她快要下車時,她要我陪她下車,並且說下車後會給我答覆。」
 
「她說了什麼?她有答應和你交往嗎?」
 
「下車後,她在站牌下對我說了她的答案,她說她也很喜歡我,可是我們都已經高三了,應該要認真準備聯考,所以她那時候不能答應我,可是等聯考結束之後,她就願意當我的女朋友。我當時雖然有點失望,不過她說的也很有道理,所以我要她答應在聯考結束前都不能交別的男朋友,她也答應我了。

就在我準備要向她道別時,她忽然問我能不能陪她走回家,她說從公車站牌走回她家,速度慢的話大概要三分鐘,她願意在這三分鐘裡當我的女朋友,可是到她家門口後就要和我分手了。

雖然只有短短的三分鐘,可是我還是很興奮的答應她了。在這三分鐘裡我們完全沒有交談,我只是靜靜陪她走著。我真希望永遠走不到她家,可是這是不可能的。到了她家門口後,她說我們該分手了,謝謝我給她那麼美好的初戀的回憶。

我那時候才知道我也是她的初戀,而我們的初戀就只維持了三分鐘。」
 
「原來如此。後來呢?聯考後妳們有沒有在一起?」
 
「悲劇就從這時候開始。那天和她分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我有一次甚至在放學後就衝到車站等她,可是我一直等到九點多她都沒有出現。她就這樣毫無預警的走進了我的生命,又毫無預警的離去,甚至連一點線索也沒留給我。」
 
「真奇怪。你後來有到她家找過她嗎?」
 
「沒有。我以為她會無故失蹤是有她的理由的,所以我不敢到她家找她。不過現在回想起來,我才發現我沒有要過她家的電話。真是可惜啊
!一個這麼好的女孩子,我就這麼錯過她了。」
 
「你還記得她住在哪裡嗎?」
 
「當然,那三分鐘我可是走的很小心仔細呢!」
 
「那你還等什麼,快走啊!」
 
「啊?什麼?」
 
「去她家找她啊!」
 
「這不太好吧。」
 
「我都不在意了你還擔心什麼?快走啦!」
 
峻志被美娟拉上了車,懷著忐忑的心情駕著他的紅色雙門喜美,朝著回憶裡駛去。
 
大約一個小時後,紅色的喜美停在一枝公車站牌下。
 
「唉!想不到連站牌都換新了。」
 
「車子停在這裡不好吧,如果被拖吊怎麼辦?」
 
「如果能再走一次這段路,繳再多的罰金我也甘願。」
 
他們倆下了車,峻志帶著美娟走上了這段他現實中只走過一次,但卻在夢中走過無數次的路。
 
「那就是她家。」峻志指著一排獨棟住宅中的一戶說。
 
「妳來按門鈴好不好?我不敢按。」
 
「喂!是你要找人,還是我要找人啊?」
 
「可是是妳要我來的啊!」
 
就在他們兩人爭論不休的時候,一陣機車的引擎聲由遠而近,停在他們身後。
 
「請問兩位有事嗎?」坐再機車上的女生邊脫安全帽邊問著。
 
「莉玟?」峻志看著那女生,用顫抖的聲音問著。
 
那女生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笑著對峻志說:「對不起,我不是莉玟。我是莉玟的妹妹,我叫莉貞。」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我是莉玟的朋友,請問莉玟現在還住在這裡嗎?」
 
「妳一定很久沒有和我姊姊連絡了吧?先進來吧,站在這裡不好說話。」
 
「打擾了。」
 
莉貞把峻志和美娟帶到客廳坐下後進到廚房,不久就端了兩杯茶出來。
 
「對不起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招待你們。」
 
「沒關係。我們這樣冒昧的來拜訪才不好意思呢!對了,這裡只有你一個人住嗎?」
 
「我是和我父母住在一起,不過他們昨天就和老人會的朋友出去玩了,所以這幾天只有我一個人在家。啊!我還沒請教先生和小姐的尊姓大名呢!」
 
「敝姓陳,我叫陳峻志。她是我的女朋友,叫廖美娟。」
 
「你就是陳峻志?」莉貞突然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叫著。
 
「是的,怎麼了?」峻志被莉貞嚇了一跳,怯怯的問著。
 
「太好了!你終於來了。請你先等一下,我上樓拿個東西,馬上就下來。」
 
峻志等莉貞上樓後,轉頭望著美娟,用眼神問她:這是怎麼回事?美娟則是用搖頭當作她的回答。
 
大約三分鐘後,莉貞拿著一個紙盒和一封信下樓,交給峻志。
 
峻志看著蒙上一層灰塵的紙盒和已經泛黃的信封後,心中的疑問更深了,正當他又想發問時,莉貞搶在他之前開口了。
 
「這是我姊姊要給你的……」
 
「那麼莉玟現在在哪裡呢?」
 
「唉!」莉貞嘆了一口氣說:「我真不想告訴你。我姊姊她……她已經死了……」
 
「什麼?怎麼會這樣?什麼時候的事?」
 
峻志的內心感到慌亂無比,因為他沒料到莉貞的回答會如此的令他吃驚,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換來了峻志心中更多的疑問。
 
「請冷靜的聽我說,陳先生。我姊姊是在她十八歲生日的隔天,在上學途中被車子撞死的。她當時帶著要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和這封信,很抱歉,信的內容我已經看過了。」
 
「她是在哪裡出車禍的?」峻志強做鎮定的問,卻忍不住眼眶裡的淚珠滑落。
 
「她是在要走到路口搭公車的途中出車禍的。」
 
「怎麼會這樣!從這裡走到路口也才三分鐘而已。」
 
美娟找不到適合的詞句來安慰峻志,只能默默的扶著峻志的肩膀,希望能給他最大的支持。
 
「打開那紙盒看看吧。」莉貞紅著眼說:「那禮物本來不是用這個盒子裝的,這是後來我為了保存它才裝的。」
 
峻志慢慢的把紙盒的蓋子拿了起來。盒子裡裝著一條藍色的圍巾,上面沾了一大塊深褐色的汙漬。
 
「這……這和我送給莉玟的圍巾是同一種款式,只是顏色不同而已。」峻志拿起沾了深褐色汙漬的一端問莉貞:「這是莉玟的血跡吧?」
 
「沒錯。」莉貞吸了吸鼻子說:「當時姐姐是當場死亡的,她流了好多血,把我嚇壞了,這條圍巾就是在那時候沾上姊姊的血的。但是這封信

卻因為放在圍巾的內側,所以幸運的沒有沾到血。」
 
峻志小心的打開信封,拿出信紙。信上的內容並不多:


親愛的峻志:

謝謝你的禮物,那圍巾真的很漂亮,也是我最喜歡的綠色,我以後天冷時都會圍著它出門的。
因為你的生日也快到了,為了回報你,我找了好幾家店,找到了同一種款式的圍巾,是你最愛的藍色喔!你喜歡嗎?
其實我本來是不用寫信給你的,因為這些話我都能當面對你說,可是我卻有一股衝動想寫信給你,大概是因為以前沒有寫過信給你吧。
謝謝你今天陪我走回家,謝謝你給了我一個這麼美好的初戀的回憶,雖然只有三分鐘,但是那種感覺將會留在我的心中一輩子。和你並肩走 在一起的感覺真的很棒,我現在真期待聯考快點來,這樣我們就能在考完後正式開始交往了。你要等我喔!我已經答應你在這之前都不會交 其他的男朋友了,你也不准和其他的女生交往喔!
今年是我有史以來最快樂的一次生日了。謝謝你。
 
 也預祝你 生日快樂
 
 最愛你的玟
 1993/12/28
 

看完這封信,峻志已經不想去阻止絕提的淚水了,只任由它們流過眼角、臉龐、身上及地上。
 
等峻志的心情稍微平復後,他起身對莉貞說:「我們該走了。真對不起,打擾你這麼久。這圍巾和信能送給我嗎?」

「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姊姊要送給你的,你就帶回去吧。來,我送你們。」
 
「謝謝。」

送峻志和美娟到門口後,莉貞對峻志說了一件他還不知道的事:「其實那天被車子撞到的應該是我。那時酒醉的駕駛是開著車向我直衝而來的,但是姊姊卻把我推開,代替我成了輪下亡魂……」說到這裡,表現一直很冷靜的莉貞,終於也忍不住傾洩而下的眼淚。

峻志拍拍莉貞的肩膀,對她說:「妳姊姊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總是對別人太好,忘了要好好照顧自己。既然妳知道妳的命是被她救回來的,那妳就更應該要好好的活下去,妳要連妳姊姊份一起好好的活下去,知道嗎?」

莉貞擦了擦眼淚說:「嗯!謝謝你。」

離開了莉玟和莉貞的家,峻志和美娟靜靜的走在往公車站牌前進的路上。

峻志在半路上忽然抬頭看著天空,對美娟說:「妳還記得我曾對妳說過,難過時只要抬頭看著天空,眼淚就不會掉下來嗎?我發現這個發法不是很有用,因為我現在就止不住我的眼淚。」

美娟看著峻志臉上那兩道被燈光照得閃閃發亮的河流,對他說:「當人心中的悲痛超過可以忍受的極限時,就不應該再壓抑感情了,應該要盡情的發洩,這也是你告訴我的,不是嗎?」

回到車上,峻志並不打算立刻發動引擎,他還需要一點時間來平復心情。

峻志等眼淚停了之後,轉頭問坐在身邊的美娟:「妳當初為什麼會要我來找莉玟?妳不怕我如果真的找到她,可能會甩掉妳喔!」

「我也不知道,我只覺得你一定很想見她,而且她也一定很想見你,所以我也沒想那麼多,只希望你們能夠再相遇。」

「妳和莉玟一樣,總是替別人想,卻不會替自己想。」

「這就是你選擇我理由,不是嗎?」美娟亮了亮手上的訂婚戒指說:「還有,我不只是你的女朋友了,我還是你的未婚妻,下次在介紹我的時候請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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