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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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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曠的操場上,嘶噪不停的蟬叫得人耳膜發疼。

小鼓坐在一顆籃球上,及肩的頭髮在腦後綁著一個俏麗的馬尾,隨著她上下轉動的大眼晃啊晃。

「東風,你真可憐。這水好冰喔!」

「囉唆!」男孩沒好氣的繼續〝努力〞,汗珠在炙陽的烘烤下一滴滴的滑落。

「本來就是啊!」小鼓靈亮的大眼又眨了一下。「還有幾下啊?我也好熱喔。」

「嗯…五十二…現在五十一了。」

「是喔。啊!黑木來了耶,你這笨蛋。黑木!」小鼓跳起,對著正翩翩走來的人直招手。

「嗨,小鼓。」

被喚做黑木的男孩穿著乾淨的制服,瞇眼一笑,有些幸災樂禍的看著地上正賣力做伏地挺身的人說道:

「我說兄弟,你又被罰了啊?」

「看也知道,香腸每次只罰我。」東風沒好氣的說。

香腸,是小鼓給那凶神惡煞的體育老師取的綽號,因為他有一張又厚又犀利的嘴。

「你活該,誰要你又去跟女生聊天?」小鼓翹起嘴。
 
「是她們來找我的,不、是、我、要。」東風義正言辭的更正。

「不要臉。」小鼓轉過頭。

「喂,那黑木呢?他體育課都在散步好不好!香腸碰都沒碰過他。」

「你自己跟他磁場相合,他的眼中出現的都是你打混的身影。」黑木聳聳肩。

小鼓嘻笑出聲。

 

「我說你啊,不想做完之後再罰站的話,手腳就快一點!快上課了耶。」

「你是什麼兄弟啊?」東風一臉哀怨的抬頭。

「你娘兒們啊,撒什麼嬌?」黑木又聳聳肩,還是在他身旁彎下身。

「陪你做行了吧?」他笑笑。

東風也笑笑,開始認真的做了起來。

「哇!東風、加油,黑木、加油!」小鼓開心的直跳叫道。

「快點喔,還剩三分十九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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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易柔,劉咸風!你們---為什麼又在我的課遲到!?」暴龍老師一震驚天怒吼,整排教室颳起寒風。

「給我-----出去罰站!!」

「對不起。」小鼓九十度鞠躬,然後推著不知死活想反駁的東風出去。

「真是太過分了,欺負我是女老師嗎?我告訴你們,我大學的時候空手道可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看---招…啪!啪!…」

身後隱約傳來老師喋喋不休的叫罵和某個倒楣同學的課桌鬧分家的聲音。

一走出教室,兩人便不約而同的嘆氣。

「我快掛了耶,我雙腿沒力啦。」東風一到走廊就大喇喇的盤腿坐下。

「還不是你害的。」小鼓靠著牆,用手扇風。

「我也不想啊,我就說星期四特別倒楣。」

「喂…你真的喜歡她啊?」小鼓斜盯著他。

「誰?」

「你自己知道。」

「誰啦?」

她看了他一眼,他一臉茫然。

「張荃啦,那個第一名啊。」

東風稍微思考了一下。
 
「喔,她啊。」

小鼓撇過頭。

「功課她又沒比黑木厲害,又沒比妳可愛。」東風笑著摸摸她的臉頰。

「我才不想管你。」小鼓拍掉他。

「她可能喜歡我吧,不過我對她沒意思啦!那種勢力的女生。」東風懶洋洋的說。
 
「勢力?我以為男生心思很單純,不會這麼想呢。」

「喂,別瞧不起男生。」東風瞇起眼哈哈笑。

「那你幹嘛有事沒事就和她黏在一起?」小鼓仍然賭氣。

「是、她、來、找、我。」東風再度更正,看她嘴仍翹得老高,只好繼續解釋。「要喜歡,我會喜歡有個性的。」

「像誰?」她隨口一回。話一出,立刻驚的要跳腳,在心裡暗罵自己笨。

「像妳。」

東風又瞇起眼,嘴邊帶著淺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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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公平,同樣遲到,你就待在教室舒舒服服,我們可是站了一整節課四十五分鐘欸!」

「我知道,我從窗戶看到你們了。」黑木完全不在意的說。

「便當來囉!」小鼓捧著便當奔上樓梯,「是排骨喔!你們在說什麼啊?」

「沒有,在說你們悲慘的罰站生涯,謝了。」黑木接過便當。

「講話那麼文。哇,好香喔,肚子餓死了!」

三個人在津津有味的吃得飯菜直噴。十分鐘過後,三人的盒裡很有默契的一粒不剩。

「好飽喔。」小鼓舒服的躺下。

黑木慢條斯理的收好垃圾,靠在欄杆上乘涼,順便和東風有一句沒一句閒扯起來。

一群女孩扭扭捏捏如例行的走過來。

「黑彥陵學長…我很喜歡你…這個這個…」女孩的「請你收下」還沒說完,黑木就揚起那斯文俊朗的笑。

「抱歉,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黑木每次拒絕告白,都是用這一句。有時候她很想問他,「那個人」到底是哪個幸運女生?

才想著,又有兩個互相推託的小女生走過來,手上緊抓著一封信。

「劉咸風,我們是隔壁班的。你有女朋友嗎?小悠她喜歡你很久了…」


「兩個都是萬人迷。」小鼓嘆了口氣暗自說,然後跑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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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旬的一個星期二,也是暑輔的最後一天。

小鼓想了很久,一整天心神不寧,連飯也沒吃幾口,根本不敢看他一眼。

為什麼挑在今天,她也不知道。只是有種感覺,再不講,永遠都不會講了。

一直熬過校長振振有詞的訓勉、一旁同學嘰嘰喳喳計畫的聊天聲、以及多少個日子同樣刺耳的蟬聲,校門終於在所有人熱烈注視的目光下敞開。學生蜂湧而出,歡呼著「真正」的暑假降臨。

小鼓深吸一口氣,追過他秀氣的背影,跑到他面前。

「黑…木,我喜歡你。」


黑木錯愕的眼睛跳了幾下,她竟然發現他的臉頰也在泛紅。

「我們沒人的地方說話。」他拉了她就跑。

這算是…成功了嗎?

她的嘴角止不住驚喜的甜笑,卻又害羞的不敢抬頭看他。


他們轉進了街角,黑木終於停下。

小鼓一張眼就看見他脖子上的項鍊。她才發現,自己已經無意中靠在他的胸上。

她的臉更紅了,兩人急忙分開。

「我說…我喜歡你。」小鼓怯怯重複,聲音小的像蚊子叫。天啊,原來女生生平最沒膽子的時候是在告白時!

「嗯…我…也是。」黑木用力的說。「我也…很喜歡妳。」

「你說什麼?」她不太敢相信。

「我喜歡妳,只是一直不知道怎麼說。」黑木顯然鎮定了一點。他凝視著她,堅定的說:

「真的,我以前…就很喜歡妳了。」

「啊?」小鼓從臉頰紅到耳根。「那…」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他深情的漆黑眼眸。

她看著他,不自覺的微醉、不自覺的回應他。接著感受到他唇瓣的觸感。

他們…接吻了?

好甜…

小鼓不知不覺抓緊他的肩,隨著他的吻動而轉。碰到他的舌,她的心震了一下。

他的唇,好薄好柔,好像特意為了她那麼輕柔。每摩擦一次,她就越著迷。這是她的初吻,她沒有想過會這麼美好…

「小鼓,我愛妳。」

黑木微笑。她知道,這微笑已經一輩子烙在她心上。

「我去幫妳買飲料。」

「啊,喔,謝謝。」

這是不是讓她有多一點時間消化…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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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風低著頭,緊咬著牙,剛剛撞見的那一幕…

是他們在接吻吧…

他重重向牆壁搥了一拳,可惡…

可惡啊…!

東風強忍著眼框熱辣辣的東西,又搥了牆壁一拳,把本來想大玩一番的籃球踢個老遠。

今天…果然很衰啊…


他抬頭,剛好看見正從街裡走出來的黑木。

可惡的傢伙,笑的那麼開心。

東風正想轉身,準備回家睡個大覺,麻痺起碼也舒服一點。卻突然看見黑木從便利商店出來,興奮的穿過馬路,完全沒注意一臺卡車---

「小心,黑木!!」

來不及了!他只看見那輛卡車急速開過,黑木的身影飛起;沒有慘叫、沒有喇叭聲,他手上像是飲料的東西摔在地上,其中一瓶滾到他的腳前;路人開始尖叫、卡車停了下來、他用盡全身力氣衝過去…

「黑木!!」

他躺在地上,眼睛閉著,汨汨鮮血開始從腦後湧出。

「幹!你不會死了吧?你不要開玩笑了!?死黑木!你才剛和小鼓告白啊?…」

他的眼淚就這樣不受控制的滾滾而下。

你不會…死的啊!

東風喊破喉嚨的大叫,猛搖他仍溫熱的身體……

他死了…?

這不是真的!…怎麼會是真的!?

黑木…你真的死了嗎?

東風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是那麼快、那麼措手不及、那麼荒唐…

救護車的聲音由遠而近、圍觀的人漸漸搖頭散開,其中一名救護人員下了車、按量著黑木手腕上脈搏、然後向正要抬出擔架的的其他人搖搖手。

「確定死亡。」

這幾個字像轟開了他的腦,他的淚水潰堤出,胸口一陣恍惚。

黑木…你怎麼可以就在我面前死了?你又要小鼓怎麼辦?…

他忘了自己怎麼漸漸後退,看著黑木漸漸模糊;那眉清目秀的臉、那穿在他身上總是很帥氣的制服…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

東風撿起那已經變形的飲料,幾乎是發抖的走…


小鼓看到他,有些驚訝,小臉上滿是害躁。看來她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東風將飲料遞給她,輕輕的說。

「他給妳的」

***

小鼓哭了一個晚上。早上東風幫她買了蛋餅,她沒吃幾口就吐了出來。

「小鼓,今天別去上課了。」東風心疼她的慘白。她反而歇斯底里的生氣起來。

「為什麼?因為他死了嗎?為什麼是這樣?我也不想去上課啊,看到他空的座位,我要怎麼辦…我們什麼事都在一起,為什麼是他?為什麼…」

她又哭了出來。

「…對不起,我發誓不要哭的…可是、可是…」小鼓用手擦著似乎擦不完的眼淚,東風將她抱進懷裡。

「黑木…你這混蛋…你為什麼要死!?」小鼓哭著叫道。

東風緊緊摟住她。

「可是他再也沒辦法回答了…再也沒辦法了…」小鼓埋入他懷中聲嘶力竭的哭,心像被割碎。黑木的那抹笑,也碎成一片片、再也無法拼湊。

「我們去找他吧。」東風看她哭,自己也紅了眼框。「我們翹課,黑木那傢伙老是說要乖乖上課。」

哪裡能找到你呢,黑木?

你應該情願在小鼓心裡永遠是那個瀟灑離去的黑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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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的那一天,小鼓沒有哭,只是靜靜坐著。

一切很簡樸、也很快結束。黑家還有一個小妹妹,不懂事的抱著娃娃,面無表情;黑家父母哭的傷心欲絕…

黑彥陵…只成了將來刻在墓上的一個名字。

一個早上的光景過去,她的精神也越來越脆弱,只要再一個東西不經意刺到她的傷口,她就會當場崩潰。

東風跟著她走出來,也跟著她在小路邊蹲下。

小鼓抬頭看了看他。

「東風…我好想走、也好想死,到處…都是黑木的記憶…都是他的影子,為什麼要我相信他已經死了?」這幾天,她已經在心裡問過無數個為什麼,但都只是個空洞的問號回應她。

「別這樣說,小鼓。」東風困難的安慰。「黑木會看著妳,他一定希望看到妳像以前一樣笑的很活潑。」

小鼓沒有應聲,咖啡色的頭髮披在肩上,看起來比從前憔悴了好幾倍。

「我也想看到他啊…但是如果他會看我,我一定…很高興…」

為什麼,心會那麼痛、痛的毫無力氣…

為什麼,你捨得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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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進黑木的房間,小鼓又聞到那份熟悉的味道。


那整齊的書桌、一大落的參考書…午後日光從窗口射了進來,所有的東西都蒙上了一層幻離。

他真的死了…小鼓至今仍不敢相信。
真的…再也看不見他了…
她輕輕移動步伐…黑木…黑木…你一句話,都沒有為我留嗎?…

她忽然再次感覺到,自己的淚又像斷了線的珍珠,不知不覺已經爬滿了臉。胸口痛的像要斷氣、口水也變的好苦…苦的嚥不下…

他的制服、他的音響、他留下的塗寫、他的感覺…

「黑…木…」小鼓的眼淚大落大落的直掉,一句句對著已失去主人的房間喊道。

「我好愛你…我愛你…你回來可以嗎?我真的…不想沒有你啊…」

為什麼你要死?


「小鼓…過來一下。」東風喚道。

「妳看,記得這個鍊子嗎?」東風遞給她一條紫紅色手鍊。「我們國中畢旅的紀念品啊。」
 
記得啊。她只要一閉上眼,就會看到那時的黑木。穿著白衣牛仔褲,玩的濕淋淋的。

他和東風,都死命的說服她要去玩高速落體,她怎麼樣也不肯。最後還是黑木保證會握緊她的手,她才答應……那時,好多女生要和黑木拍照,他都笑著婉拒。

她對他舉起鏡頭,他卻露出皓齒、給她一個大大的笑容……晚上煙火在夜空中燦爛繽紛,黑木為她披上外套。

笑著要她張口,準備了她最愛吃的豬血糕。也是在那一晚,黑木第一次似真似假的在她額上輕吻一記……最後一天的旅行、昏暗的海洋館內;她總有感覺,他一直走在她後面。

讓她一整天,不論是看小白鯨或是淺水珊瑚,都好像跟他在一起、都可以笑的很高興。她假裝緊貼玻璃,其實看的都是他俊帥的側臉……

小鼓愣愣的看著那條閃著銀光的鍊子。

可是你已經死了…你的記憶在我心裡卻像排山倒海一樣襲來…你要我怎麼承受啊?…


..
.

東風也愣愣的看著小鼓、看著鍊子。然後一語不發,握起她的手腕,將鍊子掛上。

「小鼓,這是記憶。妳要為他帶著。」

小鼓點點頭,又哭得泣不成聲。模糊的淚光中,她只看見黑木桌前,一張似乎是運動會合照的相片。他們穿著大隊接力的體育服,開心的比出勝利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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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飛也似的結束。開學第一天開業式,校長報告了這個意外的車禍;女生每個淚眼漣漣。尤其黑木那個班級,學生老師都紅了眼。

黑木,你果然是個混蛋,讓這麼多人為你傷心。


課程如常進行,上課、下課、上課、又下課;考試、午餐、晚輔、又放學…

好像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生活漸漸步上軌道、漸漸忙碌。

如果能回到以前那樣開心,那有多好?

黑木,你就這樣離開了我、我們大家的生活嗎?

小鼓握緊手上的鍊子。

我會這樣忘了你嗎?可是,我一點不想忘記你。

我愛妳。

黑木醇厚的聲音又在她腦裡響起。

「我也愛你。」小鼓輕說,有一種堅強的力量緩緩從心裡散開。這麼長的幾個禮拜,勇氣好像從此冒出了。

黑木,我有感覺,你會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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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模擬考放榜,小鼓的成績竟然突飛猛進,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喂,小鼓,妳這次進了一百名耶。」東風雙手插在口袋裡,高興的說。

「很神奇吧。」小鼓笑笑。「你這次數學也有及格啊。」

太神奇了,早在高一的時候,數學老師就信誓旦旦的保證,他的數學永遠不會有及格的一天。

「那是因為我有唸書。」東風指著自己說。

「是喔。」小鼓心不在焉的笑笑。

黑木啊,如果你在的話,一定很高興,東風這傢伙終於打破了數學和體育分數成反比的謠言了。黑木,如果是你,應該又可以拿下第一名吧?

「小鼓,說不定是黑木保佑妳喔。」

「可能吧。」小鼓輕快的說,「那我們要努力一點,把他的分數賺回來。」

「太難了啦,那傢伙是變態欸。」

蟬聲少了,夏天也快結束了。

那一天,東風的籃球隊要集訓,小鼓自己背書包回家。

走過那條街、那個街角,她還是忍不住停下。

那時候,她和黑木,是怎樣驚慌失措的跑進這裡、是怎樣接吻起來?

黑木微帶羞澀的眼睛、俊麗的臉龐、還有擁抱她的寬闊大手,為什麼…就硬生生的消失了?

小鼓用手指掠過那水泥牆,在陰影處冰冰冷冷,就像他已不復返的生命。

黑木,我想留在這裡,只因為能再次看見你。

這個窄小的空間,存留著我們最美的一次記憶。但是你,就是從這裡出去,再也沒有回到我身邊。

她記得,那罐沾滿沙土、歪曲變形的飲料,她是如何抱在懷裡失聲痛哭。

黑木,如果我沒和你說那些話,如果我們根本沒有進來過;沒有告白、沒有接吻,我是不是還能跟你笑著說明天見?
為什麼,那些吻、那些擁抱,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如果我早知道會這樣,那我不會說;如果早知道是這樣,我一定不會這麼晚才說…

為什麼,這一切會這麼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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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校慶提早放學,東風索性帶著小鼓來到他們以前最常去的紅茶店。他的手上還拿著剛剛頒獎領到的三千公尺賽跑冠軍的獎牌、還有接力賽的錦旗。

「哇喔,好熱喔!熱死了!」東風叫道,扯著溼透的體育服。頭髮濕答答的直滴水,因為他剛才為求涼快跑到水龍頭下大冲特冲。

「你真是精力充沛啊。」小鼓語帶敬佩的看著他。東風真是一個怪物,要他跑他就能像火箭;打籃球還能一面耍帥一面投籃。就連最後頒獎他還要拿著錦旗繞操場跑一圈迎接全校歡呼才甘心。

「哇,紅茶來了!」東風叫道,立刻吸了一大口,彷彿一輩子沒喝過紅茶。
「小心嗆啊。」小鼓笑道。

隔壁有幾個同校的女生開始向他們不停回頭,東風發覺,趕忙澄清。

「我沒惹她們,我也不知道她們幹嘛喔。」

小鼓翻著雜誌,連頭都沒抬。

「那還用說,因為你愛現。」

「小鼓,我們明天補假又加週末,要不要去玩?」東風看著她問。

玩?

小鼓愣了愣,要是以前,她一定會馬上跳起來說好。至從黑木發生意外之後,這個名詞好像從他們生活中遺忘了。

她又看了一眼東風,發現他好像很期待她的答案。

「嗯…可以呀,去哪?」

「我們坐公車,到山上去。」

「為什麼?」

「因為我想有個安靜的地方。」東風微微笑。瞬間,她有一種回到從前的感覺。


小鼓穿上淺藍的牛仔褲,綁好帆布鞋的鞋帶,手上仍緊掛著黑木的鍊子。她不打算綁頭髮,只讓頭髮垂在肩前。她提著袋子打開一點鐵門。窄瘦的身子穿了出去。

黑木,第一次我們三個人沒有一起去玩。

她走到公車站牌前,東風已經在那裡等她。他對她溫暖一笑,感覺比在學校時更不同。

「早安,東風。」

「小鼓,妳很漂亮。」

小鼓害羞的抿起嘴。

「來吧,我們的車來了。」


上了開動時仍會搖搖晃晃的公車,她不禁從心頭浮起一陣愜意,眉頭也漸漸鬆開。

黑木…我覺得,你好像和我一起…

小鼓凝視著鍊子。鍊子閃閃發光,沒有任何損傷,黑木一定很珍惜它吧。

她將鍊子放在胸前,閉起眼。


在最後一站下了車,眼前已經是蜿蜒的山路、茂密的樹叢。

公車又搖搖晃晃開走了。一下子,安靜的山區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小鼓,可以牽妳的手嗎?」東風的笑容邊,有一種淡淡的深情、和令她安心的溫柔。

「嗯。」

「啊,真的嗎?」東風搔搔頭,露出平常嘻皮笑臉的模樣。

「嗯…再三秒我就反悔。」小鼓笑了出來。

東風很快的牽起她的手,對她輕輕微笑。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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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遠離塵囂的山林中,黑木終於自然的成為他們的話題。

「我想黑木。」東風笑著說。「他是我的哥兒們,但是是最沒義氣的。」

他牽著小鼓,繞過一塊石頭。

「其實我看見你們接吻了,那一天的事,我都看見了。」東風故作不經意的說。

「真…真的嗎?」小鼓睜大眼睛。

「對啊,一直到他死在我面前。」東風停了很久,甚至別過她的視線。

小鼓一直到這個時候才想到,難過的不只是她一個,東風同樣失去了一個朋友。但他從頭到尾都努力的安慰她,沒有表露自己的情緒,總是為了她…堅強的笑。

「可是他很高興喔,」東風繼續說。「我從小和那傢伙一起長大,還沒看過他那麼有表情,笑的那麼爽…平常都一副愛理不理人的樣子。」

小鼓垂下頭,又在心裡暗罵。

黑木,你真的好混蛋!

她不知道,為什麼眼眶又濕了,為什麼那冰涼的觸感又順著臉頰滑下來。

黑木…黑木…..

我只想叫你的名字,我只想再回到你身邊。

那一天,他笑著轉過身、離開街角的情景又重新出現。

黑木…你是這樣笑著閉上眼睛的嗎?

「小鼓,可是他死的時候,一定也很高興。至少,他知道了妳喜歡他,是不是?別哭了,思念的時候哭,你可以再見他一次。但是答應我…我們…哭最後一次。」

東風用力的抱住她,淚一顆顆滑下,嘴唇無聲的抽蓄。小鼓在他懷裡早已哭的渾身發抖,眼淚落一遍、心就揪痛一次。

我們永遠都無法見面了。你的笑、你的人,和我漸行漸遠。所以我想沉沉睡去,或許在夢裡能再和你擁抱一次。

 

「我記得我們國三聯考的時候,還沒考,黑木就已經成了學校紅人。」

「對啊,我還記得他的參考書和考卷的數目都到達巔峰了。好像一定要上第一志願,在校車上都會睡著,不過睡著的樣子很可愛。」小鼓淡淡的說,嘴角有著甜甜的笑。

「不過要不是你們都要考那種超級高中,我也不會那麼累。」小鼓吐吐舌。心裡卻回憶起那段辛苦害怕、卻很開心的日子。黑木成績一等一,東風因為體育保送,她拼了命也不能落榜。

「妳還不是也上了。」東風嘻嘻笑。

「嚇死我了耶。」

「真的?」


山裡的星星很亮,天空很黑。

小鼓抱著腿坐著,碎鑽一樣的星星在搖晃。

黑木,你在上面嗎?是你正在…看著我嗎?

我會很好的。

「我還記得,黑木每次拒絕女生告白的話。其實我很早就知道,那個人就是妳。」

「咦?」小鼓紅了臉,很快又轉成蒼白的顏色。

「他的眼睛裡只有妳。」東風聳聳肩,「他還蠻厲害的。」

「真…的嗎?」

「嗯。雖然我們不同班,可是妳一被罰站,他的視線就在,每次都是。」

「啊...我很常被罰站呀?」

「哈哈,沒有啦,我也是啊。」東風又瞇起眼笑,沁涼的夜風在此時拂來。

小鼓微笑,輕聲說。

「東風,你很帥喔。」

「啊?什麼?」

「沒事。」小鼓神秘的笑。

「小鼓,黑木的死不是妳的錯。黑木愛妳,妳要好好為他保重。他就在妳心裡,他沒有、也不願意離開妳。小鼓…雖然…我很喜歡妳,不過,黑木是我兄弟,我不會跟他搶的。」

東風說的很認真。

他的眼神,竟有一種能夠治癒傷口的力量。儘管如此,她的眼角仍輕輕滑下淚。

「哈哈,我很早就想這樣說了,總之,妳要加油,小鼓!」東風自顧自的笑著。她看到,他的眼角也有淚光閃了一下。

小鼓漾起一個美麗的笑。

「謝謝。」

「明天我們好好玩吧!我剛剛問了小木屋的老闆娘,她說這山後面有瀑布喔!而且啊,順著瀑布有很淺的溪岸,我會把妳推下去玩的。」

「哼,才沒那麼容易呢。」小鼓扮了個鬼臉。

東風,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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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學校,仍是一樣的忙碌。

同學沒變,一樣爭吵又複合;老師沒變,一樣忙著授課考試。至從黑木死之後,她覺得她的心思已經單純不起來了。好像什麼事,都那麼憂愁。她竟開始靜了,開始努力,準備衝刺明年的大學。

她也發現,他們彼此都在成長。東風不再像以前吊兒郎當,他的數學越來越好,讓大家都嚇一跳。他也開始主動增加田徑的練習,會想把成績逼到極限。秋天過去,他越長越高,很快破了一百八,在校園裡越來越風靡。

黑木,就是她手上的鍊子,還有記憶中那個笑的很開朗的男孩。

遇見你、再分開、好痛,可是我情願自己遇見過你。

我愛你。

我記得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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