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結婚  好嗎? (2)





如果我說我不知道他寫這些話有些什麼意思,那表示我在裝傻。
如果我又說我知道他寫這些話有些什麼意思,那表示我太果斷。
裝傻跟果斷之間該如何取捨?在這樣的情形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跟他之間,還有著太多的不了解,所以說要我喜歡他,在現在來說是不可能的,當然將來的事誰都不知道,說不定將來是我追他咧!但這並不表示他現在就是在追我,我想是因為他住在我家裡,對我家的了解多少有點程度,所以他看得出我的難過,所以畫張畫來安慰我。

說真的,我是被他感動了,在那個紅綠燈下.....
他就站在路口的那端,看著我,我就站在路口的這端,一動也不動,台北的夜晚,車群在路上穿梭著,車聲,喇叭聲,迴繞在耳,我們不知道就這樣站了多久?只記得我眼底的他,數次被來往的車潮給擋住.... 在我的視線被擋住時的那短短不到一秒的時間裡,我居然有點害怕,害怕當車子離開我的視線時,他已經不在路口的那端,那我怎麼辦? 我那時的心情被紙上的畫及紙上的字句給糾纏著,心跳或許也快了,臉或許也紅過,如果我沒辦法在他身上找到答案,我會沒辦法念書。

但話雖然這麼說,我還是沒問他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我知道愛情的恐怖,我知道愛情的魔力,它可以讓一個人由振作變為傾頹,也可以讓一個人由萎靡變為勤奮,一天沒有他的消息會死,一天沒有他的電話會死,一天不知道他在哪會死,一天沒看到他的人會死,反正只要一天沒有他就是死路一條。

在前途與愛情的取捨中,我選擇了前途,在那一刻,因為我已經高三,他也是,如果我沒考上好的大學,我不會原諒自己,如果我害他考不上二專,我會更恨我自己,更何況我不確定他寫這些話的意思,如果他只是單純的安慰我,那我不就是自己送上門?

我問過淑卿,如果一個男孩子寫這樣的東西給妳,妳會怎麼想?
她說這擺明是喜歡上妳了,還會怎麼想?想的頂多是他夠不夠資格跟自己在一起而已。

她說的好自然,好像她常遇到這樣的事,但她會這麼說也不是沒有原因,她長得很漂亮,在補習班裡有很多男孩子喜歡她,所以她有資格說這樣的話,但反觀我,我近視深,戴眼鏡,頭髮也沒什麼型,又不高,也不美,而且多吃一點就會肥,像這樣的女孩子比比皆是,比我好的更多,他沒理由喜歡我,更何況我們之前的相處情況是那麼的糟糕。

所以在我跨出走向路口的那一端之前,我告訴自己,不必問了! 因為他一定是安慰我的,而且我也不喜歡他,感動歸感動,喜歡歸喜歡,這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颱風還在台灣上空發飆著,我拿著把雨傘,站在路旁,等待著他的白色雅哥,這時我想到淑卿的一句話:妳好幸福,颱風天還有專車接送。

這就是幸福嗎?為什麼跟他說的不一樣? 這個他不是林翰聰,而是我一個國中同學,他追了我兩年,在國中的時候,我沒有接受他,因為我一直找不到可以讓自己付出感情給他的理由。

在我們國中的畢業典禮上,他捧著一束花,到我面前來,要我跟他到比較安靜的地方告訴我一些他最後想對我說的話,我給了他這一次機會,卻等於給自己心痛一次的機會.....

他說,他只是個國中生,所以他沒有能力給我所謂的幸福,但要我一定記住,什麼是幸福?

「幸福就是一個人願意替妳做任何事,卻永遠不讓妳發現他的辛苦。」

原本我還不懂,直到畢業典禮結束,我們回到教室時,我才發現,他從開始追我的那天到現在,每天畫一張我的畫,折一朵紙花,寫一封信, 而這些東西堆在我的位置上,連隔壁同學的位置都擺滿了....

跟林翰聰一樣,他感動了我,滿滿的,漾在心底的,也痛在心底的。

因為他國中畢業後,全家搬到澳洲去了,我沒有機會去了解一個這麼愛我的人, 在中正機場送他的時候,是我第一次為男孩子哭。

他的白色雅哥停在我面前,我坐上車,想著淑卿所說的幸福,想著他所說的幸福,突然我問出了一句:『什麼是幸福?』

他轉頭看了一下我,又把頭轉回去,揚著嘴角,輕笑了一聲,卻什麼也沒有回答我。

雨打在擋風玻璃上,雨刷在眼前搖擺著,車上放著Kenny G的薩克斯風演奏曲, 隨著這一切同時出現在我眼前之際,我好像懂了什麼是幸福.....

『幸福就是:好像喜歡,好像被喜歡。』

+ + + + +

如果撇掉那張畫不說,撇掉那些話不說,我對他是什麼感覺? 老實說,我沒想過,因為他曾經給我那麼討厭的感覺,如果真要說我對他有什麼感覺,那頂多就是兩個字:討厭。

但自從我們上了高三,忙自己事情的時間多了,想討厭他的時間少了,反而不是很習慣。從上次颱風天讓他載送上下課之外,我們又回到了原本不是很有交集的交集,有時候見到他時是他的背影,因為他正背著書包出門去,有時候他見到我時也是我的背影,因為我正在房間裡念書,而我習慣不關房門,比較通風,在這樣的同一個生活環境下,兩個人沒說多少話,沒見多少面,對於對方的印象只是一堆背影,這一次見到的背影把上一次印在腦海裡的背影覆蓋,下一次見到的背影也肯定會把這一次的背影覆蓋,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我跟他之間,只剩下背影的味道,比其他的所有都要真實,都要有溫度。 而功課,變成我們最主要的生活重心。

其實我很不喜歡這樣,媽媽一天到晚見到我就是給我吃補品,弟弟見到我像見到空氣,就因為我今年要聯考,他不想再跟我吵嘴,我說話的對象只剩下書本,日記,還有淑卿。

我跟淑卿天天見面,在學校同班,在補習班也坐在隔壁,所以我跟她無話不說,無話不談,但話題多半是環繞在她最近又被哪個男孩子看中了? 而這個星期日又要跟哪個男孩子出去?上星期日那個太憨厚老實他不喜歡,上上星期日那個又只會找她K書她覺得無聊....

我想我應該學學她,她過得很快樂,身邊的男伴時常不一樣,但成績就是好得很,每一次的模擬考,她的成績總是能在全校前20名,而我呢? 我一天到晚拿著歷史地理猛背,英文單字抄在手掌心上隨時可以多背它一兩個,每天回到家做50-100題數學,不會還一定得搞到會,時常半夜兩三點不睡還不打緊,早上還得為了學校早自習要考的小考得提早1小時起床K書,這樣的生活,充實,但只是為了"上大學"三個字。

雖然日子因為功課而緊繃得很,但我們還是有一些些小小的活動。

12月24號,1998年,耶誕節前夕,補習班放學後,同學提議要到淡水去慶祝,還打了幾通電話找了幾個男孩子,坐著捷運,我第一次在晚上離開台北市。

到了淡水,我們叫了兩部計程車,往沙崙的方向前進。
12月天的淡水好冷,海風好大,我們四個女生,四個男生坐在沙崙的沙灘上,點著了剛買的營火,在沙灘上看星星,聽海的聲音,說心事,玩遊戲。不知道是誰發明的怪遊戲?那幾個臭男生提議要玩真心話大冒險,我們幾個弱女子也只好答應(好像只有我是不情願的)。

兩個小時玩下來,淑卿的行情因為我們幾個小奴婢的襯托下自然水漲船高,那幾個男孩子明示暗示一起來,爭相邀請淑卿去看電影,喝咖啡,賞夜景。

遊戲玩到最後剩下淑卿這一朵紅花跟他們在聊,我們三片綠葉則脫下鞋子, 踩在冰冷的沙上散步。其實她們兩個已經有男朋友了,而且還相約在聯考前不見面,不打電話,不連絡,等到兩人考上同一所大學,再繼續他們的戀情。

於是,原本三個女生在聊的,剩下她們兩個在聊,我一個人繼續踩在冰冷的沙灘上,散著一個人的步。潮汐聲拍逤在耳邊,海風吹在臉上,手上,偶爾夾著一些沙,掛在天上的星星, 比在台北市看的還要多出幾倍,每一顆星星的身邊,還會有幾顆星星陪,我手上提著的鞋子也是成雙的,踩在沙上的腳印也是一對的,但我的心呢?它卻是孤單的。

我坐在沙上,雙腿踞在胸前,摟著自己的腳,磨擦著自己被風吹冷的手,突然看見手心上寫著的英文單字:alone,腦海裡浮現出來的竟是他的背影,熟悉的背影......

我告別了同學,告別了那幾個男孩子,自己搭著計程車,趕上最後一班淡水往台北的捷運班車,回到台北站前,打了一通電話回家。


~ 待續 ~

AM 2:18」


                                      By 林翰聰  97/12/17     AM 2:18」

 

 

 

如果我說我不知道他寫這些話有些什麼意思,那表示我在裝傻。
如果我又說我知道他寫這些話有些什麼意思,那表示我太果斷。
裝傻跟果斷之間該如何取捨?在這樣的情形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跟他之間,還有著太多的不了解,所以說要我喜歡他,在現在來說是不可能的,當然將來的事誰都不知道,說不定將來是我追他咧!但這並不表示他現在就是在追我,我想是因為他住在我家裡,對我家的了解多少有點程度,所以他看得出我的難過,所以畫張畫來安慰我。

說真的,我是被他感動了,在那個紅綠燈下.....
他就站在路口的那端,看著我,我就站在路口的這端,一動也不動,台北的夜晚,車群在路上穿梭著,車聲,喇叭聲,迴繞在耳,我們不知道就這樣站了多久?只記得我眼底的他,數次被來往的車潮給擋住.... 在我的視線被擋住時的那短短不到一秒的時間裡,我居然有點害怕,害怕當車子離開我的視線時,他已經不在路口的那端,那我怎麼辦? 我那時的心情被紙上的畫及紙上的字句給糾纏著,心跳或許也快了,臉或許也紅過,如果我沒辦法在他身上找到答案,我會沒辦法念書。

但話雖然這麼說,我還是沒問他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我知道愛情的恐怖,我知道愛情的魔力,它可以讓一個人由振作變為傾頹,也可以讓一個人由萎靡變為勤奮,一天沒有他的消息會死,一天沒有他的電話會死,一天不知道他在哪會死,一天沒看到他的人會死,反正只要一天沒有他就是死路一條。

在前途與愛情的取捨中,我選擇了前途,在那一刻,因為我已經高三,他也是,如果我沒考上好的大學,我不會原諒自己,如果我害他考不上二專,我會更恨我自己,更何況我不確定他寫這些話的意思,如果他只是單純的安慰我,那我不就是自己送上門?

我問過淑卿,如果一個男孩子寫這樣的東西給妳,妳會怎麼想?
她說這擺明是喜歡上妳了,還會怎麼想?想的頂多是他夠不夠資格跟自己在一起而已。

她說的好自然,好像她常遇到這樣的事,但她會這麼說也不是沒有原因,她長得很漂亮,在補習班裡有很多男孩子喜歡她,所以她有資格說這樣的話,但反觀我,我近視深,戴眼鏡,頭髮也沒什麼型,又不高,也不美,而且多吃一點就會肥,像這樣的女孩子比比皆是,比我好的更多,他沒理由喜歡我,更何況我們之前的相處情況是那麼的糟糕。

所以在我跨出走向路口的那一端之前,我告訴自己,不必問了! 因為他一定是安慰我的,而且我也不喜歡他,感動歸感動,喜歡歸喜歡,這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颱風還在台灣上空發飆著,我拿著把雨傘,站在路旁,等待著他的白色雅哥,這時我想到淑卿的一句話:妳好幸福,颱風天還有專車接送。

這就是幸福嗎?為什麼跟他說的不一樣? 這個他不是林翰聰,而是我一個國中同學,他追了我兩年,在國中的時候,我沒有接受他,因為我一直找不到可以讓自己付出感情給他的理由。

在我們國中的畢業典禮上,他捧著一束花,到我面前來,要我跟他到比較安靜的地方告訴我一些他最後想對我說的話,我給了他這一次機會,卻等於給自己心痛一次的機會.....

他說,他只是個國中生,所以他沒有能力給我所謂的幸福,但要我一定記住,什麼是幸福?

「幸福就是一個人願意替妳做任何事,卻永遠不讓妳發現他的辛苦。」

原本我還不懂,直到畢業典禮結束,我們回到教室時,我才發現,他從開始追我的那天到現在,每天畫一張我的畫,折一朵紙花,寫一封信, 而這些東西堆在我的位置上,連隔壁同學的位置都擺滿了....

跟林翰聰一樣,他感動了我,滿滿的,漾在心底的,也痛在心底的。

因為他國中畢業後,全家搬到澳洲去了,我沒有機會去了解一個這麼愛我的人, 在中正機場送他的時候,是我第一次為男孩子哭。

他的白色雅哥停在我面前,我坐上車,想著淑卿所說的幸福,想著他所說的幸福,突然我問出了一句:『什麼是幸福?』

他轉頭看了一下我,又把頭轉回去,揚著嘴角,輕笑了一聲,卻什麼也沒有回答我。

雨打在擋風玻璃上,雨刷在眼前搖擺著,車上放著Kenny G的薩克斯風演奏曲, 隨著這一切同時出現在我眼前之際,我好像懂了什麼是幸福.....

『幸福就是:好像喜歡,好像被喜歡。』

+ + + + +

如果撇掉那張畫不說,撇掉那些話不說,我對他是什麼感覺? 老實說,我沒想過,因為他曾經給我那麼討厭的感覺,如果真要說我對他有什麼感覺,那頂多就是兩個字:討厭。

但自從我們上了高三,忙自己事情的時間多了,想討厭他的時間少了,反而不是很習慣。從上次颱風天讓他載送上下課之外,我們又回到了原本不是很有交集的交集,有時候見到他時是他的背影,因為他正背著書包出門去,有時候他見到我時也是我的背影,因為我正在房間裡念書,而我習慣不關房門,比較通風,在這樣的同一個生活環境下,兩個人沒說多少話,沒見多少面,對於對方的印象只是一堆背影,這一次見到的背影把上一次印在腦海裡的背影覆蓋,下一次見到的背影也肯定會把這一次的背影覆蓋,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我跟他之間,只剩下背影的味道,比其他的所有都要真實,都要有溫度。 而功課,變成我們最主要的生活重心。

其實我很不喜歡這樣,媽媽一天到晚見到我就是給我吃補品,弟弟見到我像見到空氣,就因為我今年要聯考,他不想再跟我吵嘴,我說話的對象只剩下書本,日記,還有淑卿。

我跟淑卿天天見面,在學校同班,在補習班也坐在隔壁,所以我跟她無話不說,無話不談,但話題多半是環繞在她最近又被哪個男孩子看中了? 而這個星期日又要跟哪個男孩子出去?上星期日那個太憨厚老實他不喜歡,上上星期日那個又只會找她K書她覺得無聊....

我想我應該學學她,她過得很快樂,身邊的男伴時常不一樣,但成績就是好得很,每一次的模擬考,她的成績總是能在全校前20名,而我呢? 我一天到晚拿著歷史地理猛背,英文單字抄在手掌心上隨時可以多背它一兩個,每天回到家做50-100題數學,不會還一定得搞到會,時常半夜兩三點不睡還不打緊,早上還得為了學校早自習要考的小考得提早1小時起床K書,這樣的生活,充實,但只是為了"上大學"三個字。

雖然日子因為功課而緊繃得很,但我們還是有一些些小小的活動。

12月24號,1998年,耶誕節前夕,補習班放學後,同學提議要到淡水去慶祝,還打了幾通電話找了幾個男孩子,坐著捷運,我第一次在晚上離開台北市。

到了淡水,我們叫了兩部計程車,往沙崙的方向前進。
12月天的淡水好冷,海風好大,我們四個女生,四個男生坐在沙崙的沙灘上,點著了剛買的營火,在沙灘上看星星,聽海的聲音,說心事,玩遊戲。不知道是誰發明的怪遊戲?那幾個臭男生提議要玩真心話大冒險,我們幾個弱女子也只好答應(好像只有我是不情願的)。

兩個小時玩下來,淑卿的行情因為我們幾個小奴婢的襯托下自然水漲船高,那幾個男孩子明示暗示一起來,爭相邀請淑卿去看電影,喝咖啡,賞夜景。

遊戲玩到最後剩下淑卿這一朵紅花跟他們在聊,我們三片綠葉則脫下鞋子, 踩在冰冷的沙上散步。其實她們兩個已經有男朋友了,而且還相約在聯考前不見面,不打電話,不連絡,等到兩人考上同一所大學,再繼續他們的戀情。

於是,原本三個女生在聊的,剩下她們兩個在聊,我一個人繼續踩在冰冷的沙灘上,散著一個人的步。潮汐聲拍逤在耳邊,海風吹在臉上,手上,偶爾夾著一些沙,掛在天上的星星, 比在台北市看的還要多出幾倍,每一顆星星的身邊,還會有幾顆星星陪,我手上提著的鞋子也是成雙的,踩在沙上的腳印也是一對的,但我的心呢?它卻是孤單的。

我坐在沙上,雙腿踞在胸前,摟著自己的腳,磨擦著自己被風吹冷的手,突然看見手心上寫著的英文單字:alone,腦海裡浮現出來的竟是他的背影,熟悉的背影......

我告別了同學,告別了那幾個男孩子,自己搭著計程車,趕上最後一班淡水往台北的捷運班車,回到台北站前,打了一通電話回家。

「喂...」電話那頭響起他的聲音,輕輕的,像是怕吵醒別人美夢的輕聲細語

『喂...是我...』

「妳怎麼還沒回家啊?」

『我剛從淡水回來,但我身上的錢不夠坐車回家了....你可以來載我嗎?』

「妳在哪裡?」

『我在台北車站...』

「好!妳在南三門等我,我馬上到!等我20分鐘!」

他講電話是不會說再見的,我知道,所以我也不習慣跟他說再見,他會給妳一個時間,讓妳知道自己還會等多久,但這一刻的我,多希望聽到他說一聲再見,而不是他給我的那20分鐘。

走上天橋,忠孝東路上還有些車子呼嘯著,清洗道路的工程車慢慢的沿著路旁開著,擦身而過的人比起白天要少了許多許多,我心裡孤單的感覺卻從來沒有這麼多。包包裡有1000元,但我卻希望他來載我。

我說過,在我尚未完全了解他之前,我是不會喜歡上他的,所以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我只是想找個人陪我一下,找個跟我一樣孤單的人陪我一下,要牽涉到愛情,我想還不到時候,因為我還記得颱風那天,他在車上跟我說的話....

「當妳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的時候,再來想什麼是幸福還不遲。」

我相信這句話,因為我還有很多事沒做完,我書還沒念完,還沒考上大學,還沒完成自己想要的夢想,也還沒完全了解他,我才18歲,幸福還離我很遠。

他的白色雅哥一樣在20分鐘內抵達,我很習慣的開門上車,車上的音樂,依然是熟悉的Kenny G的薩克斯風。

『耶誕快樂...』
我在上車之後,對他說了這句話,伴著薩克斯風多愁的音揚,伴著我心裡空虛的紊亂,這句話說得有點蒼,也有點澀。

「耶誕快樂...」他在5分鐘之後回應我,伴著他有點蕭索的男性嗓音。

這是我認識他之後的第二個耶誕節,卻是我跟他的第一次耶誕節。

+ + + + +

清晨,窗外的麻雀嘰嘰喳喳的叫著,時鐘的秒針滴滴答答的走著,6點12分,台北市的喧囂還未登場,我早已坐在書桌前,整理著我的書本。

7月3日,1999年,大學聯考的最後一天。
他說過,當我把所有該做的事情都做完時,再來想什麼是幸福還不遲。
我想,今天是我把事情做完的日子了吧!

自從上一次從淡水回來那一天,我跟他又回到原本沒什麼交集的交集,他忙他的,我做我的,幾乎沒說過話,不是說早安,就是說晚安,再不然頂多就是吃飽沒?但我的心裡,一直在想著這句話,也一直不敢面對這句話。

昨天,他到我的考場陪考,坐上他的白色雅哥,我竟然有說不出的陌生,他吊在後照鏡上的那隻小娃娃,換成了一隻Snoopy,車上的音樂也不再是Kenny G,而是蘇永康的新專輯"愛一個人好難",後座也離去了原本的空蕩,多了兩個小抱枕,就連車上的香水也換了個味道。

而我跟他之間,也在認識兩年來的熟悉中抹上一層陌生,但奇怪的是,兩個人都不想打破這樣的陌生氣氛,或許是必須先讓自己習慣一下吧! 畢竟我們太久沒說話了。

『這隻Snoopy多少錢?』我首先開口,打破了車上彌漫的沉默氣氛

「忘了....大概是150吧!」他看了看我,再看一看Snoopy,然後笑著回答。
連他的笑容都是陌生的,這一切像是重來了一樣。

淑卿問過我,如果他現在說喜歡我的話,我會怎麼辦? 我沒辦法回答淑卿,因為我連想都沒想過,如果他告訴我他喜歡我的話。 淑卿又問我,他考二專,我考大學,即使現在在一起了,將來因為學業而分開,我會怎麼辦? 我對這個問題倒是蠻能體會的,因為他現在住在我家裡,兩個人還是幾乎沒有交談,所以即使現在真的在一起了,我想我也能習慣這樣的生活吧!

接著淑卿說了一句我聽了都會害怕的話:﹝妳喜歡上他了....對吧!﹞

我喜歡上他了嗎?我想沒有吧!因為我還不了解他,而且他也不曾做出更多的追求動作,對我來說,他只是在過他的生活,在我家過他自己的生活。他那些奇怪的習慣這兩年來從來沒變過,他一樣會把鞋帶折起來,一樣會每天擦皮鞋, 一樣每天關著房門,一樣會告訴我一些他不喜歡的事。而我呢?我一樣每天正常且不變的規律生活,一樣天天吃兩個荷包蛋,一碗牛奶麥片,一樣早出晚歸,一樣有念不完的書。所以,我喜歡上他了嗎?我想,真的沒有吧!頂多就是我已經不討厭他了,而且還蠻喜歡坐他的白色雅哥。

沒錯!我是曾經在他身上找到一些我想要的感動,但是當那些感動冷卻後,剩下的只是一些無味的回味而已,淑卿說這是他的錯,如果他在那些感動後再加把勁兒,我一定會對他服服貼貼。現在回想起來,我居然會開始跟淑卿討論我跟他的事,這表示什麼?我想我又再一次被淑卿給說服了,她說:

﹝如果某一個人無聲的在妳心裡留下印子,妳會時時想起他,時時說到他, 那是愛情的第一步,酸酸的,酸到有點苦,但妳會努力的找出那甜蜜的部份。﹞

我想,淑卿是對的吧!因為我在下車後,故意把我唯一的2B鉛筆丟掉,要他到7-11幫我買一支。當我看到他的身影從路口的那一端走過來,手上拿著三支2B鉛筆時,時間像倒流了一樣,像是回到他把那張畫拿給我的那天晚上的那個路口,來往的車潮數次擋住我的視線,考場外好多好多人,我卻不曾移開我的視線,因為我找到了我想要的甜蜜的感覺....

「這裡有三支,都帶著吧!以防萬一!」

他的眼睛沒有在我身上多停留一秒,把筆遞給我之後,他就轉身走向考場裡,我跟著他,走到昨天7月2日他陪考的位置上,他拿出他的書,我拿出我的書, 再也沒有多說任何一句話,一句都沒有。

第一節的考鐘響起,我闔上我的書,站起身來,從書包裡拿出他剛剛給我的鉛筆,拍了他肩膀一下。
『你會在這裡等我吧!?』我問

「嗯?」他抬起頭來,皺著疑問眉頭看著我。

我對他笑了一下,沒等他回答,便轉身向教室跑去。

「當妳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時,再來想什麼是幸福還不遲。」
走進教室前,這句話再一次浮現在心岩上。
甜甜的,我的心裡甜甜的。

+ + + + +

﹝馨慧!妳的電話!﹞淑卿一手扳在房門口,叫著正在走廊上泡咖啡的我

『誰啊?』我問著,熱水差點澆到手上

﹝妳討厭的人。﹞她回了這句話,就閃身進房間了。

我端著熱咖啡回到房間,腦子裡還在想著誰打電話來
『喂!我趙馨慧,哪裡找?』我接起電話

〈馨慧啊?我是阿明啦!等會兒妳有空嗎?〉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討厭的聲音,比誰都討厭的聲音

『沒!我沒空!一大堆東西要翻譯!』我不耐煩的回著

〈喔!那我明天再找妳?〉他說

『明天也沒空!一大堆東西要寫!』啪啦的我就掛上電話,連等他說聲再見都懶。

十月,1999年,我的大學生活已經開始了一個月,從台北到高雄,發覺除了比較熱之外,就是高雄的男人比較煩。

阿明,我的學長,在我剛進學校那天,他就開始不斷的邀我出去看電影,吃飯,喝珍珠奶茶,問他男孩子不是都喜歡請女孩子喝咖啡嗎?為什麼他要請喝珍珠奶茶? 他說每個人都喝咖啡就沒啥稀奇了。我想,我又遇到一個怪人。

跟淑卿上了同一所大學,對我來說是一項榮幸,因為在中山女中的時候,我們的成績明顯的差了一截,現在居然還可以跟她同校,甚至還同班,連宿舍都住同一間。

﹝怎樣?珍珠男又跟妳說什麼啦?﹞淑卿一邊打著逼逼,一邊問我

『煩死了!』我回她,慢慢的把咖啡端到桌子上

﹝誰叫妳自己要給他那次機會?現在沒辦法脫身了吧!﹞

『我怎麼知道?我那時是想說看能不能從他身上ㄠ到免費的筆記啊!』

﹝是啊!沒想到ㄠ到一堆珍珠喔....哈哈哈!﹞她笑著,比起在高中時更狂放。

我想人真的會變!尤其是環境變了之後,人的行為就真的會有明顯的變化,淑卿在高中的時候,雖然比其他的女生都還開朗,但上了大學後,她的個性明顯的開放了許多,從開學到現在才一個月,她已經誘拐了好幾位學長了。

我呢?我想,我也變了吧!變得更兇了點!但這一切都是那個阿明害的! 否則我還是一個氣質淑女。

記得跟林翰聰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是在台北車站,我手上拎著行李,排隊等著買票,一張到高雄的火車票。

「喂!到了記得打電話回家給妳媽媽。」他說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囉嗦?』
「聽說高雄比較熱,但妳還是得注意身體啊!」
『熱好啊!熱就不會感冒啊!』
「才怪!熱才容易流汗,流汗就容易感冒啊!」他反駁著
『你吃錯藥啊?』
「換吃別的早餐吧!那裡可沒有人幫妳煎蛋泡牛奶麥片啊!」
『.....』

把錢交給售票員,拿著票,慢慢的走向地下的月台,他走在我前面,幫我拎著兩大袋行李。這樣的背影我看了好多好多次,卻沒有一次像現在一樣,有點痛痛的,鼻子也酸酸的,怎麼跟我要離開家裡時一樣,媽媽也在家門口掉下眼淚來。

我果然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堅強,我以為我可以很瀟灑自在的離開家裡一個人到外地念書,但這一離開就是360公里遠,遠嗎?我不知道,因為我沒有去過這麼遠的地方。

我本來堅持要自己到車站坐車的,但他卻比我更堅持要載我來,就因為他說他有些話想跟我說。

『你要說什麼?說吧!還有5分鐘車就來了。』在月台上,我對著他說
「記得打電話給妳媽媽,這是她交代的!」
『我知道!』
「早餐沒有蛋,還可以吃蛋餅,這是妳媽媽交代的!」
『我知道!』
「書要念,身體也要顧喔!這也是妳媽媽交代的!」
『那你要交代的是什麼?』我問

一輛火車進站,上面標著"台中→台北",這不是我的車,月台上的廣播響起,旅客紛紛下車,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絲絲倦容。

「我沒有要交代的....」

『那你還說你有話要跟我說!』這一刻的我,多希望他對我說些話,即使是再見也好

「那是騙妳的!我只是想載妳來而已,台北的公車太爛,計程車危險...」

『喔!那我已經安全的在這裡等車了,你可以回去了。』我語帶針刺的, 心裡有點.....

「對了!我有一件事要跟妳說抱歉...」
『什麼事?』
「還是沒能教會妳騎機車,我很抱歉....」
『還有呢?』
「沒有了...」

他把行李提起,台北到高雄的車已經開始上車,我從他手上接過行李,轉身就往車門走去。

「馨慧!」他叫住我,在我踏上車之前,這是他第一次叫我,用"喂"以外的稱呼。

「下次一定讓妳考到駕照!」他對我說,然後退後兩步。

我點點頭,上了車,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往窗外看,他一個人站在月台上,剎那間我居然掉下眼淚來!心裡好像有千萬隻手在揪扯著,我想不到我竟然會捨不得,捨不得他.....

我放下行李,衝忙的跑向車門,這時車已經緩緩開動,我打開已經關緊的車門,對著他喊: 『我的事都做完了!你要告訴我,幸福是什麼喔!』

他看著我,笑著點點頭。

火車的速度越來越快,直到我看不到他的時候,眼角滑落了一滴淚, 順著臉頰,滴在快得看不清楚的鐵軌上。

+ + + + +

他到了台中。
記得他收到錄取通知那天,我正在拖地,從四樓開始往樓下拖,而他拿著通知單,從樓下往樓上走。

「妳也會拖地啊?」他站在低我兩階的樓梯上,身高182的他,現在看來我居然只高出他一點點

『喂!不要以為我什麼都不會好不好?』我繼續拖著地

「我考上了台中的學校。」

『那很好啊!哪一所啊?』我問,他從我身邊走過

「勤益,工管科。」

『真的?不錯耶!聽說是國立的。』

「但是我想念的不是這一所....」

『不然你想念哪一所啊?』我停下動作,站在比他矮兩階的樓梯上,他看起來更高了

「跟妳一樣,高雄的學校,高雄第一科大。」

『那為什麼不念?分數不到?』

「不是,是我必須到台中去念書。」

『為什麼?』

「我答應我媽,在我考上學校之後,要到台中跟她一起住。」

他說著,慢慢的走上樓梯,回到自己的房間裡,這時候我有點怪怪的,但說不上來是哪裡怪?可能是他剛剛的表情吧!有點落寞與失望。

聯考結束後的那段時間,我們時常在一起聊天,說話,跟以前不一樣的是,我們很像朋友一樣,大概是懶得再吵來吵去了吧! 我跟淑卿一樣時常說到他,也一樣時常說到愛情,在這一段時間裡,我想過很多事,該怎麼把大學念好、該怎麼讓自己習慣在外地的生活、該怎麼讓自己像個大學生、該怎麼把握將來這四年的時間,讓自己真的有點收獲。

University,直接從英文的讀音來說的話,還真有點像"由你玩四年",大家都說念大學像是渡假一樣,一轉眼四年就過了,留下的是什麼? 留下的是一堆嘻嘻哈哈,一堆聯誼經驗,一堆學長,一堆學姐,一堆玩遍全台灣的照片,這並不是我希望的。

我考上的是外文,所以我就必須在外文上有點知識收獲,我甚至還考慮輔修資管,讓自己能在這四年裡比別人多那麼一項收獲,就多那麼一項磨練,這對我來說,才真的有意義,真的對得起自己的家人以及將要付出的四年的學費。

這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那麼的順理成章,高中三年的努力,換來大學四年的學歷,大學四年過後,或許還可以換來碩士,博士,甚至大家嘴裡的博士博,我想,這就是身為學生所謂的意義吧!付出那麼多的金錢與時間,換來幾張證明,某大學某學系畢,某系所碩士,某系所博士,接著就是一身赤裸裸的闖進一無所知的

社會,開始碰它一鼻子灰,跌得滿身是傷,從這些灰與傷當中獲得經驗,也獲得一些所謂的現實智慧,到那時候開始回收的是什麼?一去不回的赤子之心,換來的是狡滑多詐的小聰明,血管裡塞滿了利益兩字,每天清晨眼睛一張開就是想著要怎麼賺錢,要怎麼豐富自己的帳簿,而不是要怎麼豐富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內涵,想起來,還真會覺得這一切都是多餘的,努力的換來不是自己想要的,而換來的那些自己又帶不走。

淑卿說我想太多了,她說其實很多束縛都是自己找的,放開點,生活會更美好,這下子我能說什麼?她說的也沒錯,而且三兩句就打敗了我的長篇大論,現在在學校裡,只要沒上課,她很少出現在宿舍裡,時常聽她說今天去了哪裡, 跟哪個笨笨的學長,騙到了幾場電影,喝到了幾杯不錯的咖啡,其實有她這樣的朋友很不錯,她在外面玩,會不忘帶點好處回來給妳,才開學一個月,我的床上已經多了三隻布偶,還有一堆可愛的小飾品,她說,女校待久了,就會想嚐嚐約會的滋味,我倒不這麼認為,因為我覺得她不像是在約會,而像是在玩男人。

淑卿問我,為什麼我不到台中去找他? 這個問題考倒我了,因為我跟他從台北車站的那次分手後,我沒有他任何消息,他既沒有打電話給我,也沒有打電話到我家去,就連信,他也沒寫過一封,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也不知道他的地址,不知道他的電話,反正他的一切我都不知道,要怎麼找他?

我不像淑卿,可以一次跟這麼多男人玩遊戲,還可以讓男人完全相信她,這是她厲害地方。我認識的男人除了國中時追過我的那個男孩子之外,就是他了。 說真的,我蠻想他的,尤其是在我一個人看著他給我的那張畫時,我都會想起那個紅綠燈下,也會想起在火車上跟他道別的時候。但是這樣的想不是愛情那方面的想,雖然我曾經有過甜甜的感覺,但那畢竟是經過我故意安排的,如果哪天真有那麼個機會,我想我真的會開始喜歡他,如果有機會的話。

但是這一切都止於空想,因為我沒有他的消息,這一個月以來,我努力的適應著大學的教科書,每天跑圖書館,找翻譯,沒課時也要悶在宿舍裡敲翻譯機,雖然大一的課業並不重,但是我這輩子沒看過這麼多英文字母擺在一起,要認識它們,還真得費一段時間,所以,我真的沒空找他,也沒空等他找我。

或許我曾經那麼想過吧!我跟他的故事就這樣結束了,沒有好的開始,也沒有好的結果,就連淑卿都說我跟他像是標準的房東與房客的關係,約期一到,一個收錢,一個走人,從此互不相干,陽關道與獨木橋的目的地不會是相同的。

沒想到.....

﹝馨慧,電話。﹞淑卿叫著我
『誰?如果是珍珠男,跟他說我不在。』我小聲的對她說,
﹝不是,不是珍珠男。﹞
『那是誰?我媽啊?』
﹝妳接就知道了嘛!﹞

她的眼神透露出竊笑的感覺,我怪怪的接起電話,怪怪的喂了一聲

「喂!誰是珍珠男啊?」電話那頭,傳來揮別兩個月的他的聲音。

+ + + + +

說真的,我已經忘記那通電話的內容了,我只記得在掛掉電話之後,心裡的感覺是...溫溫的,有點緊繃的,像是掉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又撿回來了一樣。而我也莫名其妙的答應他,到台中去找他,就因為他說有樣東西要給我,類似生日禮物的東西。

這讓我很不好意思,因為他跟我同一天生日,但我卻沒有準備任何一樣東西送他,而他卻記得要送東西給我,於是我在出發到台中之前,買了一張Kenny G的新專輯,我不知道他喜歡什麼,印象中只記得他喜歡Kenny G的薩克斯風。

我第一次到台中,這是我第一次到台中。
當我在火車站前等他的時候,我的心情是非常緊張的,因為我跟他已經兩個月沒見面了,他的樣子,我已經不太記得了,在我的腦海裡,我對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聲音,他的身高,及他讓我忘不掉的背影,而他的長像,我真的真的已經忘記了....

我從來沒有這麼的害怕再見到一個人,甚至我還害怕著我該用哪種表情面對他,我該跟他說什麼?第一句話該如何開口?我的頭髮有沒有亂掉?我的臉色蒼白嗎?我無法掩飾自己內心的不安,在台中火車站的地下道旁邊,我跺著紊亂的腳步,握在手中的CD,被手心裡的汗水鋪溼,不斷從我身邊經過的遊客,不斷從我面前駛出的汽機車,對我來說都是模糊的,模糊的,看不清楚任何一樣東西。

他的速度一樣是那麼快,一樣在15分鐘內趕到,當他在我面前把車停下時,我幾乎不敢看他,幾乎....

「等很久了?」他說,並且脫下安全帽

『沒有,一下子而已,你的車呢?』我問,嘴唇在顫抖著

「地震的時候壓壞了,修好之後換媽媽在開,我現在騎機車,比較方便。」

「喔....」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沒有任何一點點思緒在旋轉,看著我面前的他,從機車置物箱裡拿出另一頂安全帽,我唯一的感覺是陌生。

「妳幾點的車回台北?」他問,跨上機車

『八點多,晚上。』我坐上機車

「那...還有4個多小時,我帶妳去一個地方。」

我戴上安全帽,雙手扶在車後座的支架上,對現在的我來說,這樣陌生的氣氛,我沒辦法讓自己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去觸碰到他,而且這是我第一次跟他這麼接近,除了撐在身後的手會痠之外,心裡也是滿滿的不自在。

一路上他沒有跟我說一句話,一句都沒有,我也沒有跟他說一句話,一句都沒有。他的車就這樣奔馳著,離開了台中市,到了他住的地方,太平。他往山上騎去,山路很小,路上有些爬山的老阿媽跟老阿公,還有一些不太像房子的房子。

車子的引擎聲狂嘯著,排氣管裡噴出來的白煙也可以堪稱奇觀,他這時回頭看了看我,再把頭轉回去,那眼神像是在嘲笑我的身材,讓一台90C.C的機車爬個山都那麼痛苦。

『我會減肥的,你別笑。』我說。

車子經過一小片夜總會,停在一片樹林裡,從這裡看出去,是一片鳥瞰,一條河,一座橋,還有星羅棋佈的房舍,小的像螞蟻的車子,還有像螞蟻兒子的人們。

「到了。」他說,順便把引擎關掉

『這是哪裡?』我問,心情因為這一片難得的風景也開始放輕了

「這裡叫"雲深不知處"。」他說

『雲深不知處?誰取的啊?你嗎?』

「不是,聽說是一位工管科學長取的,他已經畢業了。」

『那他還真有文學涵養啊!』

「從這裡看出去,右邊是太平市,前面是車崙埔,左邊的山路一直走,可以到南投國姓,這座橋叫一江橋,我的學校在那裡。」

他開始很有順序的向我介紹這片風景的每個地方,包括那看起來像片農園的勤益技術學院,看他介紹的這麼高興,我真不好意思打擾他。

「好!我介紹完畢!麻煩妳複誦一次!」

『你有毛病啊?』

「呵呵!開玩笑的!」

這片小樹林裡,充斥著我跟他的笑聲。
揮別兩個月,他似乎變得比較開朗,或許是上了大學吧!學校的風氣是會讓一個人改變他原本的個性的。氣氛在笑聲的末端開始壓低下來,我的頭腦又回到原本的空白,我相信他也是,因為我們都不知道要說什麼?

「在中山,過得怎麼樣?」他終於先開口了

『還不錯!高雄的天氣比台北穩定多了。』

「學校的功課呢?還好吧!我想,依妳的成績,念書的功力....」

『不...我還沒習慣滿是原文的課本....』

「嗯...我也是...」

氣氛又再一次回到剛剛的尷尬,山上的風聲取代了兩人的交談聲。

『這是要給你的,就當是生日禮物吧!』我從包包裡拿出Kenny G的CD,遞給他

「謝謝!我以為妳忘了我們的生日是同一天咧!」

『我不會忘記的!我只是懶得記而已。』

「謝謝!」

『好了!你可以說了!叫我來台中要幹嘛?』

他看了看我,笑了一下,然後把手伸進口袋裡摸索著「妳閉上眼睛!」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無數不安的心潮往心岸上拍打著,我第一次被要求閉上眼睛,而且是一個男孩子。

『可以不要嗎?』

「不行!」

『為什麼?我不喜歡別人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喔!』我學著他的口氣

「但我相信妳會喜歡接下來的每件事!」

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幹嘛?但我心裡面像是被羽毛騷弄著,又像是被一雙手揪緊著,心跳早已不知道漏了幾拍....我還是閉上了眼睛,或許是我被他說的話給吸引吧!我在期待著接下來的事會讓我有多喜歡。

「閉著眼睛,聽我說完這段話。」他說,而我的心跳加快著。

我無法忘掉那天下午一切,包括那山上吹得我心情輕揚的風,耳邊有樹葉的悉簌聲,麻雀的巧吟聲,還有他令我悠柔的聲音。

「這兩個月來,我每天都在想著今天的情形,想著這片風景在與妳分享時的情景,我不斷排練著,台詞也天天在我腦海裡變換,每變一次,我就得寫下來一次,我不是不找妳,只是我還沒有準備好,也知道妳還沒有準備好,但是每當我想起妳在離我200公里遠的地方時,我都會害怕,哪天這200公里,會讓我失去妳,所以我選擇在現在就告訴妳,在妳的心還沒有人進駐之前....」

他握住我的手,放了個東西在我手上。

「我知道這太急了,也知道妳一定會不同意,但我只是想告訴妳,只是希望妳知道,我想跟妳在一起,一輩子,一輩子.....在一起。」

我睜開眼睛,看了看我手心裡的那個小盒子,墨綠色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我打開它的時候,那鑽戒的耀眼,是我沒辦法去形容的。

「妳想知道我心裡所謂的幸福是什麼嗎?我現在就告訴妳....」

我抬起頭來看著他,模糊的,迷茫的,眼淚在眼匡裡泛著。

「幸福就是當妳戴上這個戒指,點頭對我說YES的時候。」

+ + + + +

火車快速的往北直行,夜裡窗外的景色看得不怎麼清楚,因為車廂裡點著燈,窗戶上看得見的只有車室內的倒影。火車離開了台中市,經過豐原、苗栗、竹南、新竹,每一站都有人下車,每一站都有人上車,但我的心裡面,他剛剛上了車,安穩的坐在我心房裡,再也沒有人上車,而他似乎也不想下車。

從來沒有料想到,他會是我的初戀,也就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個男朋友,曾經我是那麼得不在乎他,甚至那麼得討厭他,但這一切都好像註定了一樣,就像是他早就在那一端等我了,而我卻遲到了好久好久。

是的!我喜歡上他了,在那個下午,那片景致,那番話,與那耀光刺眼的鑽戒同時出現之際,就像男孩子常說的,配合著天時,地利,人合,再怎麼心似冰山的女孩子也會被溶化,被征服,更何況我這個小冰塊。

當然,我沒有戴上那枚戒指,更沒有說YES,因為我才19歲,我不可能現在就決定我的將來。但不可否認的,他確實深深的撼動了我的心,也深深的在我心裡埋下愛情的種子,而它迅速的滋長著,攀附著心牆,像藤蔓一樣的把整顆心包附著。

那天是10月24日,我跟他在一起的第一天。

我說過,愛情這種東西是會害死人的,一旦染上了它,任何短暫的分離,任何芝麻大小的事情都會惹得自己心酸,心疼,心痛,心冷,當然也包括心死。而我這個愛情世界裡的新手,才剛剛接觸到最基本的心酸而已。

在他送我到台中火車站時,天知道我有多不想離開,天知道我有多想再跟他在一起,就算是陪著他到處亂跑,陪著他發呆,陪著他數螞蟻,甚至是陪著他無聊,我都心甘情願,只要可以陪著他就好。

「到台北之後,打個電話給我。」
『好....』
「台北可能會下雨,別淋雨喔!」
『好....』
「自己回家時要小心點,別坐計程車。」
『好....』
「如果會冷,就...」
『我只是答應跟你在一起,可沒答應讓你囉哩八嗦喔!』
「來不及了,妳已經答應了,就得照我的話做。」
『但件事情我現在不想照著你的話做。』
「什麼事?」

我從包包裡拿出那墨綠色的小盒子,再打開來看一眼,然後還給他。
『我不想把它帶回家,你幫我保管吧!』我說

「為什麼?這是要給妳的禮物,它就是妳的了啊!」他疑惑的問著

『這不算是禮物,這對我來說是一種歸屬感。』
他還是一臉疑惑的

『我不能收著它,至少現在不能,因為我還不是任何人的,我現在屬於我自己,或許有一天我會戴上它,那表示.........』

火車這時候進站了,轟隆震耳的聲音,掩住了我想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妳說什麼?」

『我回去會打電話給你。』

他拉著我的手,從我的腳步開始往後移動到我上了車,他沒有放開過,從他的眼神中,我彷彿看見兩個月前,他在台北火車站目送我離開的樣子。

一個短暫的分離,一個誰都不想放開誰的手的場景,一個充滿離情的夜晚,一個隔著窗戶看著窗外的他的人,還有一滴捨不得離開的眼淚。我想他一定比我更難過,因為連我都覺得現在的情況,等於是我在離開他,而他只是在原地,靜靜的等待我再回來的人。

10月24號,1999年,我跟他在一起的第一天。

火車漸漸的開動了,他的身影佇立在月台上,隨著車行漸遠,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我不能收著它,至少現在不能,因為我還不是任何人的,我現在屬於我自己,或許有一天我會戴上它,那表示你要結婚了,因為我想嫁給你。』

+ + + + +

﹝什麼?妳說真的假的?﹞淑卿瞪大了眼睛,臉上的保濕面膜差點毀於一瞪
﹝他送鑽戒給妳?不會吧?!﹞

『真的啊!幹嘛騙妳!』我收拾著行李,也收拾著剛從台北趕回高雄的疲憊

﹝那鑽戒咧?借我看一下!快!快!快!﹞淑卿仰著貼有面膜的頭,伸手直在我面前晃誘

 ﹝鑽戒耶!活了這麼大把年紀還沒有摸過什麼是鑽戒耶...!﹞

『我沒有拿!』

﹝我也沒有拿啊!妳放哪去啦?﹞

『妳豬頭啊!我是說我沒有向他拿!我沒有收下那個鑽戒啦!』

﹝.....!!﹞淑卿這下子連面膜都不顧了

 ﹝妳豬頭啊!鑽戒耶!妳以為是彈珠啊?為什麼不拿?﹞

『如果是彈珠我還會考慮把它收下來。』我收拾好行李,坐回床上

﹝妳屬什麼的?﹞

『猴啊!』

﹝耍什麼猴性子嘛!?有鑽戒不拿?跟自己過不去?﹞

『如果是妳,妳拿不拿?』

﹝當然拿啊!這還需要懷疑嗎?﹞

『如果拿了那鑽戒的代價是要妳嫁給他,妳拿不拿?』

﹝先拿再說,嫁不嫁隨緣吧!﹞

『妳屬什麼的?』

﹝猴啊!﹞

『妳孫悟空啊!這麼隨性啊!』

﹝話不是這麼說!再怎麼說那也是個禮物嘛!不拿挺沒禮貌的!﹞

我當然知道淑卿在想什麼?對她來說收集男孩子送給她的禮物等於是興趣,也是一種商標吧!我曾經問過她,為什麼要一次跟這麼多男孩子糾纏?她給我的答案很令人結舌,她說她非常嚮往婚姻生活,她很想結婚,很喜歡結婚,但又怕婚姻真是愛情墳墓,所以她要在結婚前賞遍男性種類,再仔細擇一,務必使婚姻達到她理想中的完美。

我說她想太少了,結婚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是一把自己送給另一個家庭,一個自己從來沒有涉足其生活方式的家庭,能不能習慣還不說,多了個公公婆婆要照顧,肚子大了還得照顧小孩,更慘的是自己的先生如果是個驢蛋,妳的下半生肯定是生不如死,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結婚可不像想像中那麼輕鬆容易的!

﹝喂!馨慧啊!妳會想他嗎?﹞淑卿趴在床上,晃著那兩隻讓人羨慕的纖細小腿

『現在嗎?』

﹝是啊!剛掉進愛情裡的男女都是很黏的,連思緒都一樣喔!﹞

『會....會.....會吧...!我想....』

﹝還有不確定的喔?﹞

『妳說的想是哪一種想?』

﹝還分種類喔?就是很想馬上看到他的那種想啊!﹞

『那....只有一點點而已.....吧!...我想...』

﹝妳什麼血型的啊?﹞

『O型啊!』

﹝這麼圓啊!什麼答案都模擬兩可,概況承受啊!﹞

有嗎?我的答案真的是我心裡想的答案啊!我是想見到他沒錯,但我知道他很忙, 而且我在高雄,他在台中,我們彼此有自己的功課,並不是說想見面就能見面的,這是我在那天從台中回台北的火車上就已然知覺的了。

曾經聽過一些遠距離的愛情故事,也聽過一些這些故事的結果,大部份都是日久離疏,男的忘情,女的失意,再者就是一方癡傻的等待著另一方,而另一方卻另結新的一方,使得原本兩點共線的愛情方程式出現第三點,而迫使方程式必須改寫成三角試題,這樣的結果是什麼?三個人都痛苦,沒有一個人是快樂的。不管這個方程式是兩女一男,還是兩男一女,終究沒有一個人逃得掉愛情的苦澀面。

我害怕著,所以我理性著,我帶著三成浪漫,七成實際在伴著他走這這段感情路,甚至說是二成浪漫,八成實際也不過份,這樣有好也有壞,也造成了我對於"思念" 的冷感,僅僅讓那麼一絲一毫的思情滲出心房染布,所以說,我想他嗎? 是的!我想他,自我保護性的想著他。

這時電話響了,我跟淑卿同時看向電話,然後兩個人互看了一眼,誰也沒有想先接電話的動作出現,在這時候,我心裡面居然麻酥了一下,像一道電流通過似的,很舒服的電流,因為我心裡正想著,是不是他打電話來?是不是他?

『淑卿,妳接好不好?』
﹝為什麼妳不敢接?﹞
『.....』我搖頭,表示不敢,也表示不知道為什麼?

﹝喂!找誰?﹞淑卿接起電話
﹝喔!馨慧啊!你等一下。﹞她看了我一眼,把電話遞給我

我拿過電話,急忙握緊通話口,然後問淑卿,『誰啊?』

﹝接就知道啦!﹞

我心跳著,速度明顯快了,為什麼會這樣?我希望是他打的沒錯,現在明明已經打來了,為什麼我還會緊張?難道我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那樣?難道我對他的思念比想像中的要多許多?還是我不習慣以"我是他女朋友"的身份接他電話?
手居然有點發抖.....

『喂!馨慧啊!我是阿明!明天中午社團要開會,我想.......』
 阿明?那個討厭的珍珠男?

該死!真是該死!


~ 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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